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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妈妈走到池边。

那儿的垂柳下躺了一位浑身湿透的绿衣姑娘, 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, 容貌清丽。不过她现在口唇青白眼睛紧闭, 瞧着没有一丝生气。

王妈妈去探她鼻息, 只一瞬就快速缩回了手。

“不成了。”王妈妈摇摇头。

高氏忍不住轻呼, “死了?”

两个字刚刚出口, 她身边就传来了鞋子踩踏枯叶的窸窣声。

高氏忙侧身望向僵立在右方的粉衫少女。见她在瑟瑟发抖, 高氏就解下斗篷给她披上。

“君兰,没事的。你冷静些,别什么事儿都还没就自己乱了阵脚。”高氏道。

听了高氏的声音,少女似是被吓到了,浑身剧烈晃动了下,接连后退数步。而后望向池塘边, 双眼不错开地紧盯着那个没有了气息的绿衣姑娘, 抖着声音问道:“那是、那是——”

在这般寒凉的清早, 她本是刚从刺骨的河中出来, 身上犹在发颤, 鼻尖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。

高氏正在暗中盘算着,倘若老夫人知道了这事儿后, 五房往后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。

因想得太过专注, 高氏没有留意到少女此刻的异状。随手给她把刚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, 低声告诉她:“你只记住,今天你没来过小花园,更没到过池塘边。至于表姑娘怎么出了事, 无论谁问,你一概都说不知道。”

生怕女儿紧张下记不住这么多,高氏悄悄吩咐跟来的青玉:“赶紧带姑娘回屋换身衣裳,别让人看到。如果旁人问起来,就说姑娘才刚起身,根本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。”

青玉不似王妈妈那般沉稳,自打看到河边表姑娘的尸身后就开始紧张得不停搓手,不过论衷心倒是与王妈妈一般无二,闻言后认真应了下来。

裹着斗篷的少女呼吸急促脑中空白一片,她什么也来不及多想,被青玉搀着踉踉跄跄离开。

高氏唤来王妈妈,低声道:“你去把躺着的那个给处理一下。老爷如果问了,就说大早晨的都还没起,不知怎么掉下水淹死的。”

这时传来青玉的惊呼声:“姑娘!”

高氏抬眼去看,却见少女已经昏倒在地,忙让人把她抬进屋去歇着。

*

全身忽冷忽热,难受得紧。半睡半醒间,觉得自己好似在趟过一条条河,不停地走啊走,走到河岸却还是另外的河,怎么也到不了平地,怎么也看不到尽头。

她的心如坠冰窟。不顾一切拼命往前跑,拼命往前逃,最后一不小心,掉下了万丈深渊。

心瞬间提起,吓得她忍不住想要大叫。就在这将要叫出声的一刻,忽地全身一颤。

她醒了。

粗粗喘.息许久让心情平复下来,她抬起右手放到眼前。

因为刚泡过水不久,所以皮肤有些发皱。即便这样,也不难看出这手很漂亮,手指纤细,肌肤白皙细腻,指甲淡粉,隐隐透着莹润的光。

……这不是她的手。

分明是闵君兰的。

她的尸身还在河边。不对。现在应该已经被高氏挪走了。

想到清晨的那一幕幕,她的心难以平静。

不过是想早起读书罢了,白日里高氏总是让她不停地做事,根本没时间读书。谁知道今天闵君兰起得也早。看她读书,闵君兰就把她的书丢在了池塘里。

那可是她攒了好久,好不容易存了钱买的。

她趴在池塘边想去捞书。谁知闵君兰把她给推了下去,还把她的头不住往水里按。在按的时候,闵君兰自己一个没站稳也跌进了池塘中。

两人都是不会水的,在里面不住挣扎。可是池塘水真的是太冰了,没多久就彻底没了意识。

再醒来,她成了闵君兰。这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。

想到过往种种,她慢慢阖上双眼,泪流满面。

*

芙蓉院的暖阁里,火盆烧得正旺。

高氏刚才把斗篷解下来给女儿披上了,自己在外头冻了一会儿,有些受不住。让人又加了些碳把火烧得更旺一些,坐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。

“姑娘怎么样了?”高氏刚一恢复就唤来了青玉细问:“睡得可还好?”

刚才她也是无奈下打晕了女儿。不然那丫头嚷嚷开了被旁人知道,到时候名声可就完了。三房那边还盯着呢。

青玉躬身道:“姑娘睡得不踏实,刚才醒了,听着像在哭,婢子没敢进去打扰。”

“哭!就知道哭!”说到这个,高氏气愤至极,拍案道:“跟她说了多少回了,没事儿别没个轻重的乱惹事。添双筷子添个碗罢了,又花费不了多少,而且也帮着做了不少事。她怎么就看不得人好呢!”

青玉嘴唇动了动,没敢吱声。

她倒是知道八姑娘为什么一直看不惯表姑娘。表姑娘的家人死得早,孤身一人被收养在闵家,所以表姑娘很懂事也很努力。

八姑娘最漂亮,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姑娘,受惯了夸赞。偏偏除了相貌外,她做什么事儿都比不上表姑娘,所以看到表姑娘就格外生气。

青玉沉默了很久。

眼前的夫人还在发脾气,外头却响起了脚步声。那脚步声到门口就停住了。

“谁!”高氏扬声喝问。

“是我。”

话音还未落下,儒雅男子步入屋中,脱下披风交给青玉,只着藏青色宝相花刻丝夹袍。他身材高瘦唇边蓄须,虽已至而立之年,却依然风流倜傥不逊于少时。

高氏没料到老爷会这个时候过来,生怕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被闵广正听见,就去看刚进门的大丫鬟青叶。

青叶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。

高氏撑起一个笑迎过去,亲手给闵广正斟了杯茶,“老爷怎么起那么早。”

“笑!亏你还笑得出来!”闵广正烦躁地一把推开茶盏。茶杯晃荡,洒出一滩水来,“说说看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”

高氏就把先前商议好的那番说辞讲给他听。

闵广正低叹一声靠在了椅背上,仰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:“若是母亲知道了这事儿,怕是要几棍子打死我。”

高氏眼神闪烁了下,侧头看着旁边博古架,“谁知道她会那么不小心。看书就看书吧,非要大清早就去看。天寒地冻的池子边上结了霜,说不定就脚下打滑……”

“还不是你!”闵广正猛地出声怒喝:“你也知道她喜欢读书,白天还一直让她做事。如果不是没办法了,谁愿意大冷天里起那么早去看书?”

高氏心说这事儿持续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都好几年了。原先不见他发脾气,现在倒是理直气壮来指责她。

高氏扭过头不理他。

在这沉默和静寂中,闵广正心头怒火越来越旺。他一拍扶手站起身来,大跨着步子朝外走去。

看着这情形不对,高氏急忙上前去拉他,“你这是怎么着?”

“我去母亲那儿负荆请罪去!求她老人家多打我几下!”

高氏看闵广正这语气不对,哪里还敢让他在气头上离开?赶紧手中用力使劲儿拽住他,又眼神示意青叶去到外头守住门。

青叶刚刚打开门,外头响起了红莲的声音:“夫人,姑娘换下的湿衣裳破开了一个口子,是让针线上的给修补一下还是送到锦绣阁去补?”

闵广正先前还想要挣脱高氏的拉扯,听闻这话动作滞了下,扭头去看高氏,“湿衣裳?君兰?”

高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,强笑着道:“没什么,可能是昨儿洗澡时候不小心……”

“昨儿晚上的衣裳怎么可能现在才换下来!”闵广正砰地一下把屋门合上,转过身来怒视高氏。

“你和我说说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!”